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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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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五台山》 2019-01-14 16:22:15

当彦臣和表妹站在华北屋脊,裹紧所有能御寒的东西,扭头侧脸迎着七八级的寒风,一阵阵雪霰冰晶扑簌簌地拍在脸上时;一定想起了那个开满鲜花,白云朵朵,和煦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的那个五台山。

而现在,他们眯着眼望见的北台台顶的龙王庙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大多数的时候,甚至连看风景的勇气都没有。

想法的生根

那是7月的一个周末,北京正值酷暑难耐的夏天。而五台山上却刚好风和日丽,舒爽宜人,于是表妹拉着彦臣走了一次顺穿大五朝台。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徒步之旅,将近五十公里的朝台路行至最后的时候,队伍中有一位队友跟他们说起冬天的五台山,同样景色殊异,山上的五台顶大雪漫漫,山下的众寺庙肃穆安静。

彦臣和表妹听得神往不已,当下便暗自下定决心:等冬天来的时候一定再回五台山还愿。这个愿望,并非他们向文殊菩萨许下的期盼,或许是他们对于徒步生涯的虔诚。

想法的发芽

白云苍狗,暑往寒来,半年的时光不过就是生命长轮的一个罅隙。

时间很快来到了12月的初冬时节,出发之前,一股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把北京打入了“冷宫”,白天的最高气温已经被逼到了零度以下,最低气温也跌破了零下十度,俨然一副三九天的架势,还伴随着寒风阵阵。

天气骤变,终于还是不足以成为改变计划的理由。除了表妹之外,彦臣又问过一起骑过车跑过步的小伙伴,因生活和身体的诸多羁绊,最终成行的一共剩下四人。

虽然早知道五台山的冬天风云多变,气候严寒。但是他们对于风景和旅途的期待,远远超过了本该有的慎重和准备。

行前的准备工作,不只是怕想不到,也怕想不足。

山巍自打国庆节和彦臣骑车归来,就爱上了户外运动,五台山一行早就决心要去。

晶晶是经朋友介绍才加入计划的,此前从不曾相识,甚至一直到走完五台山,他们都未能“谋面”。

五台山徒步的前夜下班之后,四人匆忙赶往火车站,没有来得及在车站碰面就各自登上了火车,彦臣和晶晶约定五台山站下车再见。

出师未捷“机”先死

这列开往五台山的火车车厢里,从车窗到车顶的挂饰都充满了佛国圣地的氛围,好像是一条旅游专列一样。看得人充满期待,也忽略了一些该有的慎重。

好像得意之人必有失足之时,福兮,祸之所伏。

是夜,彦臣和表妹、山巍三人把座位调换到一起,吃着东西聊着天,过了午夜仍然没有困意。过道对面的座位上,有一个大叔似乎对旅行更加有兴致,滔滔不绝地讲着天南海北的见闻,声音洪亮,更搅得人心绪不宁。

估摸着只剩下一个小时可以睡觉了,彦臣这才勉强眯着眼睡下。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现在的无眠,意味着将来遇见什么样的旅途。

半睡半醒间,彦臣的肚子似乎有些受凉,一碗热面仍然没有得到缓解,便去了一趟厕所。然而,又过了十几分钟就在准备下车的时候,彦臣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一定是刚刚落在厕所了。”

他感觉到头脑一懵,晃动着的车厢显得愈发摇晃,天旋地转。

“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样的事儿,我见太多了,基本都找不回来了。”乘务员也很无奈:“那我帮你问问乘警吧!”

“各位好心人……”

经过一番努力又徒劳的寻找,彦臣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厚衣服,便只带着无尽的懊恼,和小伙伴儿们下了车。

当他站在寒风刺骨的站台上,没有裹紧的围巾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呆呆地看着列车逐渐远去,他终于开始劝自己接受现实,他暗自想:这难道是文殊菩萨对我们冬朝五台山的第一道考验?

可这是考验什么呢?

是放下俗世羁绊?还是放下名利渴望?又或者是一切外物?

“啊……”

当他们坐上开往鸿门岩的小巴车,彦臣捶胸顿足,猛地捶打着前面的椅背,分明在说:我就是俗人一个,我什么都放不下啊!

彦臣听着表妹和山巍的劝慰,过了耳却很难走心,甚至也忘了和初次见面的晶晶相互介绍一下。

随着车子摇晃着开往五台山,彦臣发现自己的抱怨没有任何回应,小巴车依然在摇晃,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车厢里的游客都很静默,大多人都趁机眯着眼再睡一会儿,小伙伴儿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到彦臣成功挂失了手机卡,这一切似乎才开始尘埃落定。他匆忙换上了朝台的厚衣服,准备接下来的行程,暗自想:“丢都丢了,若是再影响了旅途心情,便更加令人懊恼了。”

东台朝途知冷暖

下车时,彦臣突然吸得一口冷气,感觉清洌无比,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顿觉耳清目明。然而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东台的望海楼此时正灯火通明,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就像朝台者的灯塔。

于是和小伙伴儿们重新整顿衣装,又贴上了几贴暖贴,始登东台。

走出鸿门岩垭口几百米,就走在了山脊线上,风力突然变大了。从温暖车里带下来的些许热量,很快就被北风带走了。

与寒冷相伴的是漫天的繁星,银河已经向北低垂下去。只见西南方向突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彦臣激动地喊了起来,方才丢了手机的膈应事儿此时早已被抛诸脑后。

但他们无心留恋风景,复又低头行走起来,彦臣感觉到自己没有来得及整理保温的脚踝,此时已经被风打透了,阵阵凉意不断地从脚踝入侵。戴着厚手套的手,也不方便整理,只好顿了顿脚,继续前行。

他们裹紧了所有的装备,裸露的皮肤只剩下双眼周边的那一小块儿脸颊。

寒风像是冰凉的手术刀切割着露着的脸颊,随着不断向上攀登,风力也越来越大,手术刀变成了千军万马射出的冷箭,行成了一股强势的刀林箭雨,不断打击着登顶的徒步者。

他们侧着头,全力避免着和风向正面对抗。彦臣不由得感慨:“这样下去,会不会被冻伤啊?!”

不曾想,一语成谶。

戴着眼镜的表妹也裹紧了头巾和抓绒脖套,但是呼出的热气因为受到阻挡,瞬间便都在镜片上凝结成霜。要么放弃温暖,要么放弃明目,真叫人寸步难行。

温暖是万万不能放弃的,表妹也因此步履缓慢。

看着美丽的望海楼,彦臣也实在没有勇气拿出背包里的相机。而贴着暖贴的手机,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终于还是被冻关了机,只好放弃了GPS循迹。只是看着方向,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平缓的路面,突然一阵强风袭来,彦臣不由得趔趄了一步,晶晶一个不备便被狂风掀翻在地。

望海斋食

登顶东台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天也逐渐蒙蒙亮了,只看了一眼东方的鱼肚白里已经泛起微微的红晕,他们便迅速钻进了望海寺的温暖斋堂里。

与风寒经过一个小时的缠斗之后,手脚和面部都有些麻木,第一次觉得温暖如此可贵,他们再次整理了行装,又加了些暖贴和衣服。

寺院师傅早已做好了热乎的粥食,就着可口的咸菜,喝了两碗热粥下肚,顿时觉得亦足可以告慰来路了。第一次觉得一粥一饭,只要是热的就已经是生命里莫大的恩泽了。

而接下来二十多公里的一整天,他们都会不时地想起今早的这口热乎儿饭。

因为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带零钱,方才一同登顶的老大哥帮他们一同捐了些香火钱,便正式加入了队伍:“我都是一个人玩儿,既然咱们计划一样,就一起走吧。在外行走,相互帮助嘛!”

此时,另一桌的徒步者也正热闹地吃着东西,寺院的师傅见斋堂喧哗,便过来提醒他们“吃斋不语”。他们为自己的不敬感到有些惭愧,默默地继续吃着。

饭后,见窗外似乎日出将近,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观日出,然后迎接二十余公里朝台路。

日出望海峰

走出温暖的斋堂,迎面一股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彦臣便鼓了鼓勇气,自我劝慰着:真正的徒步者敢于直面路上的一切困难。

天边的红晕已经染红了半边天,但风力依然不减,他们本想选一处看日出的好视角,却最终无奈地选了一处背风的角落。

此时东方的低空还有些云层,但空气通透得很。不经意间,太阳就突破了地平线,半圆的红轮像是给远山戴上了一顶红帽,天寒地冻的五台山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随着日头继续升高,阳光很快就冲破了薄薄的云层封锁,整个五台山上瞬间光芒万丈。刚才淡淡的红日一下子就变成一团火球,刺眼的光线虽然不那么美丽,却让人更加觉得温暖。

但是,刺骨的寒风依旧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火红的朝阳只是看起来温暖罢了,他们裹紧着的身体,仍然感受不到一点儿温度的变化。

彦臣长舒了一口气,迎着东方的朝阳暗自想:后面越走就会暖和了吧。

当他们重新上路,看到一线远山堆积着薄薄的积雪,日出的光芒又把连绵的白色雪山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就像在冰雪肌肤上加了一抹红纱装。此时,台顶至上身披霞光的寺庙群已经隐约可见,而那里就是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从望海峰下山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完全褪去了温暖的火红色,高悬在蓝天之上,如同一块洁白无瑕的白玉。

阳光穿过大气层,没有受到一丝云雾的遮挡,那万丈光芒只散发着冰冷惨白的颜色。虽然光线很强烈,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暖。

风行天地间

走回鸿门岩的时候,一群乌鸦和喜鹊不分你我地盘旋在一处空地,地上还散落着投食的痕迹。

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这群在朝台路上很少见的生灵们便一起欢叫着腾飞起来,乌鸦的“哑哑—”和喜鹊的“喳喳—”混杂在一起,不知道是在报喜还是报忧。

冬日的五台山,早已经褪去了夏日青绿色的外衣,甚至那一抹秋黄也越发显得黯淡,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而每当他们稍稍仰起头,望向远方的时候,总能看到覆盖着新雪的北台和中台,好像害羞的少女一般,裹着一层淡淡的白纱巾,吸引着朝台路上的徒步者一探究竟。

北台登顶之前是一段很平缓的山路。表妹因为镜片不断结霜,不得不多次停下来整理装束,摘也不是戴也不是,痛苦不堪。

而晶晶和刚刚加入的大哥反而步履轻快,一直在前面领头。由此,五个人的队伍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出发之前,彦臣本来还有些担心晶晶的体力,如今却发现她的脚步快得令人诧异。

随着不断向前行走,山势逐渐有了变化,他们从背风坡走到了迎风坡。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迎着七八级的大风,即使穿着标准三层户外装的裤子,也很容易就被吹透了。

一阵寒风吹来,彦臣直呼屁股都被冻透了。而他能开着玩笑说出这句话,主要的底气来自于膝盖上的护膝。这个最重要的保暖,让他得以有底气继续走下去。

冻伤

走到一处山坳的无人寺庙,他们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港,便在屋檐下稍作休息,避避风头。

彦臣这才仔细看到了晶晶的装备,脚上的低帮登山鞋在寒风中很难留住鞋子里的温度,单薄的裤装更让她不敢停留。

晶晶背过风,向围巾里埋了埋头,说道:“我冷啊,我只想快点儿走!”原来,她的速度竟源于寒冷。

这时,表妹突然喊到:“啊,我的手为什么这样了?!”众人围上去,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白?!”只见表妹十指红肿,明显粗了一圈,其中三根手指指尖的那一截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冰冷雪白得像是刚出冰柜的雪糕一样。

表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而彦臣等人对于眼前的场景,显然也没有一丝准备。彦臣慌乱地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知识,竟然没有一丝收获,毕竟他从今年夏天才开始徒步生涯。

行走多年,经验丰富的大哥,立刻说到:“这是冻伤了,你们太大意了,赶紧用手搓雪吧……”

表妹来不及多想,便弯腰拾起地上的残雪,捧在手里的冰冷雪花,此时没有了一丝美感,甚至也不会融化。

彦臣自觉愧疚不已,便又想了想: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办法温暖总是没错的吧。于是叫山巍一起脱掉手套,一边哈热气一搓动着表妹的手指,尽快使其复温。

感觉稍有一些温度和血色之后,他们又把表妹的手塞到抓绒衣的腋下,以此希望整只手可以尽快复温。

然后是对温暖的漫长等待……大家都很沉默。

表妹本以为觉得手冷是正常的,忍着就好,经此一事,才终于意识到刚才的寒冷绝非一般。彦臣此时望着延绵的群山,周围一片肃杀的气氛,这座小庙的屋檐下竟成了他们唯一的可暂时栖身之地。

他开始反思此行的准备工作,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五台山的寒冷,觉得内疚不已,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行就是一个错误。

幸亏是这座小庙,才让他们及时发现了此行的风险所在。然而,他们也开始怀念北京小家里的温暖,开始怀疑着: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偏偏行至虎口处,方觉虎山险。

再次出发的时候,表妹收起了登山杖,把双手揣进衣兜里,晶晶和山巍又贴上了几贴暖贴,山巍甚至直接把暖贴糊在了脸上。彦臣则彻底放弃了贴在相机上暖贴,这东西暴露在五台山的寒风中,便一点儿用都没有。

大家继续前行,刚才平缓的山势逐渐开始攀升,风越来越大,吹得人脸只觉得麻木无感。

“我的脸好冷啊!”晶晶在彦臣身后喊到。

彦臣一回头,发现晶晶的脸颊竟然也变成了和表妹手指一样的雪白色。“你的脸!”彦臣惊恐地说到,“和刚才表妹的手指一样……”

彦臣的手尚有温度,便扣住手心轻轻伸过去,竟如同摸在冰块上一样,又硬又冷。

又经此一吓,晶晶也不敢再大意,重新裹紧了围巾、头巾和帽子。大哥也再次劝告千万不要大意,侧身侧头慢慢走,不要迎着风。

就在经历这轮番打击之时,突然听闻另一支队伍里有一个人决定叫救援,下撤台怀镇了。他们唏嘘不已,但还不想放弃,便继续向前走开了。

登顶之路

小挫折或许是有用的,及时反思纠偏,总比行至悬崖不勒马要强得多。

就这样走到一个垭口时,风力再次被加强,弯腰低头行走的徒步者们,像极了逆水行舟的船。突然一阵强风袭来,几人一下子都站定了脚步,斜侧着身子扛着风,晶晶则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们也不得不第一次编队前进,山巍、彦臣和大哥走在前面顶风,表妹和晶晶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而怒吼的狂风几乎灌满了五台山的每一个角落,迫于明显的风寒效应,他们几乎不敢停下休息,华北屋脊的牌楼终于变得越来越近了。

积雪越来越多,太阳越升越高,昨夜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的身体,在疲惫和阳光的作用下,却越来越困倦。彦臣的双眼早就迷离了,行走的每一步都是迷迷糊糊的,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站着就可以睡着了。

于是,他们学一只黑狐躲在石头后面做了第二次修整。然而香肠被冻成了棒冰,取暖买的辣条变得硬邦邦的,难以咀嚼,士力架也硬的像是石头一样。不保温的水杯,已经被冻成了一坨冰疙瘩,保温水杯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凉水。——所有吃的喝的,都没有一丝温度。

稍稍坐了一会儿,寒风便重新侵占了他们的领地,便只好继续前行。

来到华北屋脊的牌楼,北台也近在眼前了,晶晶径直走向牌楼,在石柱下避风,其余四人便拍了几张照片留念。

这是彦臣碰见过的最恶劣的摄影条件,每次决定按下快门,都殊为不易。可一旦瞥见好看的构图或者景色,还是忍不住拿出相机。哪怕因此需要跑两步或者冻得手指疼痛难耐。

在这条朝台路上,他的双脚、双眼和他的手指对他来说,都颇为重要,而这些重要性都源于他心里对热爱的诚敬。

登顶北台叶斗峰

扛过疲倦、困顿、寒冷、漫长、逆风之后,终于登顶北台,让华东众山都俯首陈臣的海拔三千米的叶斗峰。

时间也来到正午,此时的风反而逐渐小了一些,阳光正好明媚。晶晶倚靠着栏杆,闭目养神,好像就要睡着了一样。

晶晶这一路上未曾驻足欣赏,也未曾拍照留念,朝台之路在她这里,好像变成了苦行僧的旅途一般。

彦臣看着困倦寒冷的晶晶,也因此愈发觉得愧疚。但愧疚这种感情,有些时候不过是用一样夸大自己错误的方式,来惩罚别人,以求得自我安慰。其出发点就是自私的。

这一点,彦臣是后来才明白的,很多事情也便不再提起。

他们都很困顿,来不及过长时间地一览众山小,只盼着在这高寒的灵应寺里,寻一处温暖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灵应寺的师傅指点他们,院落的对面有一小门,可以进去休息。推门进去,发现是一处回廊,早有先到一步的徒步者在此休息了。

但是回廊很狭窄,只有几个高窗,没有什么阳光,虽然可以避风,却觉得阴冷难耐。他们只好又退出来,重新回到向南的屋檐下面,一边可以避风,一边可以晒太阳,又吃了些葡萄干养养精神。

风好像静止了。

传说是五龙王为当地百姓带来了风调雨顺,而这北台台顶的龙王庙便是供奉五龙王的原址。后来五龙王被人称作“五爷”,人们求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五爷庙便迁址山下的台怀镇,香火越来越旺,逐渐成就了典型的本地信仰。

眼下,他们在这里得以享受一时的风平浪静,颇有五爷显灵的错觉。

一个上午的风雪终于安静下来,表妹只觉得手冷难耐,没有一丝困意,其他人闭目养神,彦臣则浅睡了十几分钟,终于得以复原了些精神。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下山,他们不得不叫醒了彦臣,准备出发。

站在北台的台顶,已经可以遥望中台了,看起来两者中间不过是隔着一道浅浅的山坳。但是,肉眼可见的短途,只是因为被五台山烘托出来了而已,往往只有真正走过,才知道朝台之路并非易事。

自然之力

五台山顶大路小路纵横交织,大路平缓儿曲折,小路崎岖而捷径。因彦臣表妹夏天的时候走过小路,便坚持要走小路直插过去。大哥觉得小路就像登北台的时候一样,已经被雪覆盖,看不出痕迹了,不如走大路来得踏实轻快。

于是,队伍分成了两队。因为身体还是觉得寒冷难耐,加上行动不便,晶晶和大哥选择了走大路;山巍、彦臣和表妹则走上了更加陡峭的小路。

午后的气温逐渐升高,再加上他们逐渐走到了背风坡,体感上觉得温暖了很多。一路担忧进一步冻伤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他们回想来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自然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仅仅是造物之美,更是风云无常的冷峻无情,不讲情面的自然规律,也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宇宙法则。置身于在这种力量面前,人类是渺小如尘埃一般的存在,人类的对抗行为,也不过如蚍蜉撼大树一般可笑。

大自然容不得人类去挑战,更容不得战胜,徒步者们只是靠近它,欣赏它,敬畏它,面对自然规律不能有一丝轻蔑和亵渎。

雪线之上

从北台到中台的中间的一段路,经过一段宽阔平坦的草甸。这里的草大多是多年生的植物,生长得并不均匀,一簇一簇的。夏天的时候,长草的地方由发达的根系固定住了土壤,没有被固定的土层则被雨水冲刷掉了,地面变得沟壑纵横。

到了冬天,新雪刚落地,就被北风收拾得整整齐齐,码放在一个个草丛的南面一侧,逐渐堆积起来,在风的作用下形成了如同泡芙蛋糕一样的形状。

最终,在五台山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雪花宁可接受阳光的直射,也要躲开强劲的北风。于是,山坡土丘的南坡阳面堆满了雪,其北坡阴面却光秃秃的看不到雪的痕迹。

当泡芙摆满了整个草甸,那阵势像是千军万马一样壮观,壮观中又充满讨喜的可爱感。五台山的风啊,像是刀剑一般冷峻,又像美工刀一样充满了魔法的力量,让人爱恨交加。

此行途中,彦臣再也没有遇见北台顶上见到的几个徒步者,不知道他们在前还是在后。晶晶和大哥也沿着大路,一路不停不歇,超出了他们三个一大截。

路过澡浴池的时候,彦臣三人同样未做停留,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中台演教寺。走在南坡时,风好像停了一样,身体逐渐有一点儿燥热,他们再次确认了五台山的冷,全是因为风。

雪登翠岩峰

行至中台翠岩峰山脚,在北台顶还觉得平缓的山势,因为身临其境突然陡峭起来,如同一座陡峭的雪山一样。

因为上午登顶北台用尽了力气,有些坡度的中台登顶往往成了大朝台路上最艰难的一段路。

此时的阳光刚好擦过山顶,洒在山坡上,也照得人暖暖的。山势升高,来时的路也变得遥远起来,彦臣总喜欢在山顶回望来时的路,好像曾经觉得漫长的路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一样。

这种由“向前看”和“向后看”产生的截然不同的感受,似乎和时间线也有些类似。

三步一歇,五步一息,登顶中台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山之间有云雾升腾起来,山体逐渐变得模糊,衬托出山峰的天际线愈发清晰,黛青色的层峦叠嶂,一直向远方延伸着,极目远眺而不可及。

山巍感慨道:“值了!值了!”

中台演教寺新建了恢弘的建筑群,金碧辉煌,熠熠生辉,暖暖的色调与冷色调的五台群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彦臣三人来不及欣赏这一切,便径直钻进了寺庙的热水房和斋堂,晶晶和大哥也随后就到了。自离开东台,终于有一处温暖的地方可以休息一下,尤其是能喝上两口热水,真是莫大的欣慰。

吃了些东西,每个人的身体都觉得稍稍暖和了一些,唯独表妹的手依然冰冷如旧,众人揪心不已。

下山亦曲折

天色渐晚,他们更不敢久留,希望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大哥向寺院师傅打听了几句路,他们便一边摸索一边下山去了。

走过牌楼之后,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前面的台怀镇的建筑已经清晰可见,但似乎有两条山脊都可以下山,具体哪条路下山之后才是殊像寺,谁也拿不准。

商量再三都没有结果,彦臣还是决定拿出一路都没有开机的手机,重新核实路线。他不曾想走到最后,还是离不开手机这个伟大的发明。

队伍终于达成一致,开始准备迅速下撤。就当他们走进大山的阴影的时候,忽见日头西下,夕阳也逐渐温暖起来。

“要不咱们等一下日落再下山吧?”

表妹对美景的留恋超过了对冰冷双手的担忧,此时已经在大家的身后站住了脚。

“西边有云雾,今天的日落应该倒是一轮红日。”彦臣解释道,“不过看了日落,就肯定要走夜路了……”

晶晶面露难色,没有说话。

山巍看了看大家,建议到:“要不这样吧,大哥你带晶晶先下山,我和师傅留下来和表妹等日落。”

这个提议似乎很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彦臣把住宿的地址和电话都给了大哥,拜托他注意安全,照顾好晶晶。

彦臣三人重新折回山腰,找到一处宽阔地等待日落。

北风依然在吹着,停下运动的身体很快就凉了下来。在日落之前长达半个小时的寒风中,他们也无法休息,必须用跑跑跳跳的方式来维持着体温。

当日头慢慢靠近地平线的时候,光芒一下子就被山峦间的雾气吸收了,一轮红日又大又红,像是待嫁的大家闺秀手里的绣球。血红的太阳,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草地上斑驳的雪堆。

只是,还没有等得及他们好好欣赏,日落便转瞬即逝,太阳归家之后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红晕。他们也赶紧重新收拾行囊上路了。

星夜兼程

走在崎岖又低矮的山脊线上,不断下降,他们慢慢被周围大山的阴影吞噬了。天色黑的很快,树木和石头也都没有了颜色,只留下漆黑的阴影,远远看起来似人非人,似猴非猴,一动不动的,看得直教人头皮发麻。

下山的路并不十分清晰,一边观望着方向一边摸索着下山。庆幸的是,随着海拔的下降,山谷里的风力小了很多,体感温度正在快速回升。

终于走到可以通行汽车的大路时,天才逐渐黑透了。山脚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刺骨的寒风,只剩下满天的繁星。虽然是星夜兼程,却是一整天里脚步最轻盈的时候。

一碗面

推门走进温暖的旅馆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彦臣急忙在心里计算着此时的温度。暗暗对比着刚刚经历的如同炼狱一般的寒冷,强烈的反差,让他觉得此时的温暖极不真实。

从黑夜出发也从黑夜结束,他们终于放下了对寒冷的警惕。

唯独当他们看到因为寒冷而被不小心折断的充电线和登山杖,因为寒冷而被冻成冰坨的水杯,因为寒冷而被冻得变性的白煮蛋,还有因为寒冷而被冻得发肿的双手,方才清晰地回想起刚刚经历的风雪五台山有多么酷寒难耐,令人唏嘘不已。

大哥早早休息了,其余四人想吃点儿热乎的晚饭,哪怕仅仅是一晚热面。推门出去之前,老板娘还热心地劝告:“这附近没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自己用热水泡上一碗泡面吃呢!”

他们不信邪,况且走了一天只吃一碗泡面也着实有些悲惨。于是,来到五爷庙附近找到一个削面馆,在单薄的菜单上点了四份削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空无一人的安静面馆里,细碎地议论起来:

“这面削得这么粗,怎么还一点儿都不劲道儿?坨了?”

“这卤怎么是凉的?”

“这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没有鸡蛋?”

“用番茄酱做了四碗面吧,这还真的不如一碗泡面啊!”

眼下的这碗面,最有价值的竟是附加的一锅热乎的面汤,彦臣和山巍倒也不挑剔,就着热水便吃了个精光。

晶晶和表妹依然觉得凉意阵阵,没有丝毫的食欲。

晶晶的双手依然肿得像个馒头,反倒看起来更有食欲的样子。表妹的手指则依然如同冰块一样,没有复温的迹象。

让人心忧的还有晶晶,她在经历了下山数公里的漫长下坡路之后,一只脚磨得皮肉出血,剧痛难忍。再加上面部的冻伤和身体的疲惫,心情也有些糟糕,打算放弃第二天的行程直接回北京。

是夜,其他人几乎安眠一宿,表妹却在半夜因为手指的剧烈痛疼突然惊醒。原来复温的手指此时终于逐渐恢复了知觉,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右手无名指更是起了一个大大的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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