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马纳斯鲁
壹-八千米之上
尼泊尔当地时间2019年9月28日早晨6:56分,我登顶了世界第八高峰马纳斯鲁(Mt.Manaslu),海拔8163米。
贰-生命之杯
我的运动细胞可能是被我婆婆干掉的。
小时候跟伙伴们玩,结束后我往往要在外面待很久才敢回家——等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干,我外婆要是发现我回家衣服湿了她就揍我,她说衣服被汗水打湿就会着凉。
事实也正像她说的那样,我经常被婆婆带去医院打针。久而久之,“体弱多病”成了我的标签,自己更成了“运动绝缘体”。
我家虽说是个小县城,不过城里每所学校配备的球场却不马虎,踢足球成了当时最流行的运动,后来ps游戏厅在县城里雨后春笋般出现,各种足球游戏相继上线,更是推波助澜了这项运动。当时孩子们都流行穿球服,校门口尽是卖球服的店,尤其是AC米兰、四川全兴都是最时髦的货。
足球风潮之盛,在90年代末的四川小县城,不胜枚举。
1998年,法国世界杯主题曲《生命之杯》响彻全球,把这项目运动热推向了顶峰。
hay que llenar copa de amor
para vivir hay que luchar
Como cain y abel es un partido cruel
tienes que pelear por una estrella
consigue con honor la copa del amor
hay que sonar ser campeon
我也是足球风潮中的孩子,我买了整套四川全兴的球服,甚至还有足球、袜子,可是我不会踢球。
一个午夏,班里的同学在球场上踢球,我远远地躲在一颗大树后看,球突然向我飞来,砸中我的脸,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噙着泪花离开,誓再不与足球结缘。
至此,我离运动越来越远,参与的唯一运动是拔河。
后来在北京参加工作后,周遭 的人都是拼死工作的劲头,大家运动的意愿似乎更低了。
几年前我从北京再到深圳时,是个体重仅仅54公斤的瘦小子。不过当时,我只是认为我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
叁-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2015年4月14日早晨,一封辞职信引爆网络,辞职理由:“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河南某教师辞职信
这封最具情怀的十字辞职信背后,是整个中国掀起的出境旅游热潮:刚刚过去的2014年,中国出境游人数首次开始突破一亿,位居世界第一。
在这股热潮中,极寒北极、狂野非洲、神秘南美,我都先人一步地投身其中,久而久之逐渐在旅行圈中小有名气——在网络上撰写的游记经常被管理员加精置顶。
为了更远的脚步、更酷的“梦之地”、更宽广的“生命的宽度”,我对自己的体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健身开始成为我的日常,体重增加,逐渐强壮,“怎么吃都不胖”的神话不攻自破。
健身前后对比
沉迷在肌肉量中的我却拒绝有氧,“太累”、“刷脂”是我的大忌。
无论如何,锻炼带我了巨大的收益,运动从此成为常态。
2016年,东非大草原safari结束后,我在坦桑尼亚攀登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
非洲乞力马扎罗5895米
我是个户外经验几近于零的人,当时选择登山,是想给自己三十岁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记——登山其实是我非洲旅行的衍生物。
攀登高山艰辛而痛苦,好在一切顺利,8月2日——我这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二天天成功登顶乞力马扎罗,在顶峰留下了“三十而立”的感慨。
现在回想起来,这并不算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攀登”,虽然乞力马扎罗高达5895米,不过它却是一座典型的“徒步型山峰”,乞力马扎罗虽然有雪,但并不是雪山。相比起高海拔雪山,它难度小,持续徒步适应海拔便可抵达顶峰。
不过,“登顶乞力马扎罗”的标签还是让我骄傲了两年,甚至让我有了“登山家”的幻觉——一直到云南的哈巴雪山。
2018年前后,市场出现拐点,公司的业务开展日渐举步维艰,压力陡增。喘息之间,恍然间觉得生活之压、创业艰难正如攀登,于是我再度把目光瞄向高山。
尽管有些不服气——怎么说我也是“登顶非洲之巅的男人”,不过我还是飞赴云南,攀登哈巴雪山。
不过这次,哈巴雪山的4800米雪线,是我攀登的最高点。
冲顶那晚,天气越来越差,不过在狂风暴雨之下,暴露出的是我对装备的一无所知;在恶劣天气下,我的骄傲被击溃得支离破碎;失败过后,是我对自身体能和观念的重新认知。
一个月后我再登四川雀儿山,这里,有商业化程度更高的队伍和更多执着的攀登者。
雀儿山成功登顶6168米
雀儿山的冰裂缝、冰壁、漫长的高海拔徒步对于我都极富挑战。在冲顶日,我几乎体力耗尽,以全队倒数第一的成绩艰难地抵达顶峰。雀儿山后,我才真正地认识雪山、开始了解攀登。
雀儿山过后我认真地复盘了我的攀登过程,更加积极地参加各种户外运动,周期性、持续性地训练自己。攀登,已经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下一座雪山目标,已经渐上心头。
陆-8000米高山计划
按照攀登传统计划,6000之后应是7000——一般会选择新疆的慕士塔格峰。不过慕士塔格峰是徒步山峰,思量再三,决定跳过7000米级的雪山直接挑战8000米——地处尼泊尔的马纳斯鲁。
马纳斯鲁8163米
马纳斯鲁是世界第八高峰,海拔8163米,它有着极好的登山环境——无论是商业条件还是攀登条件,它甚至被称之为“秋季的珠穆朗玛”。它坐落于尼泊尔,便于提前适应尼泊尔当地的登山文化和与夏尔巴的协同,所以马纳斯鲁是8000米高山中热度最高的一座。
几轮了解后,选定了凯途高山探险公司。了解更多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叁仟问
凯途发过来的合同中有特别关于死亡的约定:如果登山发生意外,你选择:1.就地安葬;2.遗体运送回国。
合同中关于死亡的约定
第一次直面死亡的约定,我有些发怵,不过还是严肃地签下了名字,我老婆看到这里哭了。我安慰她马纳斯鲁的攀登路线很成熟、安全。心里却是暗暗使力,报名后我开始进行严格的训练,最实现的问题是:训练越到位,登山安全系数越高,活着回家才是最好的交代。
今年四月,为了更好地适应高海拔,我特地去四姑娘山进行了一次二峰攀登拉练。
八月底,我飞赴尼泊尔加德满都,正式进入马纳斯鲁时间。
中国登山届前辈:罗彪,宋玉江
柒-八日徒步
今天的徒步始于海拔4000米的Bimthang村,途中要翻过了海拔5200米的拗口,又下降到海拔3800米的samdo村,明日便可抵达samagaon——大本营下方最后一个村庄,也是前往大本营的最主要的中转地、直升机机场、补给站。
Bimthang村
我们在4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徒步超过14个小时,整队几近被拉爆,强度之大不言而喻。在此期间,有队友高反、呕吐、掉队、好在我们全体都先后顺利抵达samdo。
马纳斯鲁的队友尽是资深攀登者,众人相处融洽,每个队友都有极其丰富的攀登经验,有的常年窝在山里攀冰攀岩、有的是职业运动员从事着相关行业、有的热衷于马拉松,越野跑山、有的则痴迷于户外徒步,常年在世界各地挑战极限。我每日与他们朝夕相处,倒是逍遥自在。
登山队员合照
2019年马纳斯鲁全球攀登者260人,男性201人,女性59人,夏尔巴协作270人,攀登总数530人。中国攀登人数最多,达57人。凯途是最庞大的登山队伍,共十七人。加上后勤、协作,全体队员42人。我们不仅是今年登山季最大的中国登山队,同时也是国际队伍中最大的。
女子登山队伍
不得不说,女性,尤其是中国女性,在登山界中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们不仅有比男性更强的意志,耐力、技术也毫不含糊,她们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表现出来的精神尤为值得敬佩。
回想起过往的几天,还曾抱怨过为何登山公司要安排如此艰辛的行程——其他公司是直升机直接飞赴samagaon,省去了七、八天的时间,同时还一定程度上为攀登保存了体力。这个问题若是现在问答,我倒是庆幸我们选择了这种方式去接近马纳斯鲁,不仅我们可以完美地适应海拔,还欣赏了沿途绝美的风景。
七天前,几辆越野小钢炮把我们从加德满都送至“不可能再往前”的原始森林——海拔800米的Arughta,树木遮天蔽日却极富层次感。我们每日在杜鹃花林与牧场间穿行,与烈日暴雨作伴,瀑布是其间最可爱的精灵,她时而高悬于云涧,时而低伏于峡谷,时而伴着彩虹横贯长空,当真忘记自己却是徒步在人间。若是忽现一抹俏皮的秋黄,那便是一庄玉米地,不远处则肯定是一处村落。尼泊尔人是色彩专家,超高饱和度的红砖蓝瓦混搭在山谷里毫无违和感。海拔逐渐攀升,草甸开始替代森林成为主角,烁石与云在我们四周环绕,空灵生动,虽然凛冽寒风刺骨,天空却更显得更加清澈。等缓过神,我们却又开始下降,再次回到青山绿水间。
那抹金黄
海拔渐升,草甸成为主角
烁石与云环绕四周
坐落于山谷间的samdo村条件极差,甚至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洗澡更是无法奢想,此刻又正值体力耗尽之时,不过回想起往日美景种种,竟也没那么累了。
捌-大本营
从samdo去samagaon的路途仅仅几个小时,休息一晚大家都精力充沛,午时便抵达了目的地。
samagaon3800米
这里总算有间像样的客栈,我们在此休整一天,洗衣服、洗澡、补充物资。samagaon就在马纳斯鲁山脚下,山谷间天气瞬间变换,不过早上的晴好时分便可遥望到大本营,甚至清晰地看到马纳斯鲁的卫峰。
翌日清晨,samagaon的村民纷纷前来客栈称重分配好的驮包,分配安排好后或背负或畜力将它们运输至马纳斯鲁大本营,我们则徒步前往。
samagaon的村民在行李称重
大本营地处山间垭口的冰碛岩石上,我们的营地刚好在大本营入口处的平整地块,地势良好,面前便可欣赏到喜马拉雅山脉的壮美景色。不远处是停机坪,但在马纳斯鲁,直升机的起降频次并不高,因为与珠峰大本营不同,这里距samagaon并不远,补给相对难度较低,所以山上的物资主要靠人畜力运送。
各国的登山队伍都把帐篷扎在这里,几百顶帐篷如秋叶般铺满了大本营,一直绵延到山腰。
各国登山队伍在此安营扎寨
停机坪
巨大的冰渍石
我们的营地巨大,除了有宽敞的单人帐外(层高在2米以上),餐厅、厨房、仓库、淋浴房、厕所一应俱全——营地甚至条件远超samagaon。
餐厅是我们吃饭、培训、会议、社交的场所,也是营地里最大的空间;若干个太阳能板架设在外围,能合理地利用充沛的马纳斯鲁阳光,每天下午五点营地开始为餐厅提供电力,此时的餐厅帐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用电设备;宽阔的厨房最让人惊艳,不锈钢的橱柜、洁具被安装在这里,从远处雪山上引流来的冰水可直通厨房,打开龙头即可获得生水,与地面无异,5个夏尔巴厨师在此忙碌为我们每日提供餐食,简直有种轻奢的味道!食品仓库整齐地陈列着从samagaon运输来的补给;淋浴房则提供了液化气和热水器,可以享受热水淋浴。
负责任地登山:在我们的大本营,我们用的厕所是刨坑后放入的胶桶,所有人的屎尿拉入其中,撤营时由人力或者驼马背下山,一滴一毫没有留在雪山;餐厨垃圾干湿分离,分类处理;我们背上山吃不完的路餐、各种可能产生垃圾的物品,在我们撤营时全部开包分拣,包装纸、盒一律背负下山,而其间的内容一律焚烧。真正爱攀登的人,爱雪山也爱得深沉,怎可舍得污染哪一座山峰?而能来攀登8000米雪山的队友,几乎尽是各自工作岗位的中流砥柱,不仅管人,更管自己。“自律”是每个人的注脚,不仅指身体管理,更是精神管理。
临时“厕所”
清理垃圾
抵达大本营时刚好有人在我们营地附近修缮wifi设备——把samagaon的网络信号放大传输到大本营,众人买了流量卡解决了多日来不能上网的问题。
修缮WIFI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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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队伍的营地都或大或小地修筑了一座佛塔,下午凯途为我们请来了大喇嘛做煨桑仪式,祈祷攀登顺利。
煨桑仪式
虔诚地祈祷
佛塔下与国旗的合照
佛塔四周井然有序地摆放满了大家的攀登装备,众人虔诚地坐好,焚烧松柏枝生起的袅袅孤烟、清净、生灵,带着湿润树枝的醇厚味道缭绕周遭,大家在两个小时的诵经声中虔诚地默说着念想。
接下来休整的两天时间里,队友们有的去其他队伍串门,有的在帐篷里休息,大本营的生活热闹又平静。
9月13日,我们在大本营过了一个中秋节。
大本营的日常
举杯欢庆中秋佳节
阳光影映下的马纳斯鲁
在大本营随时都可以看到雪崩
至此,我们攀登季的第一阶段任务就此顺利完成,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在这里反复拉练,最后等待窗口期冲顶。
玖-摆渡人
我曾以为夏尔巴(sherpa)是个民族,现在才知原来他们竟是一个氏族——他们都姓夏尔巴。
高山向导夏尔巴
samagaon的夏尔巴
在我看来,夏尔巴人跟“尼泊尔人”有很大的区别,不仅仅是前者的外貌跟藏人相似,他们还操说着藏语系的夏尔巴语,文字也为藏文。“sherpa”在藏语中即意为“来自东方的人”,他们散居在喜马拉雅山脉附近的几个国度,过去几乎与世隔绝,后世则因珠穆朗玛峰闻名于世。
“高山协作”,这个几乎专属于喜马拉雅山脉夏尔巴人的职业,在尼泊尔当地无疑是高收入群体,与之相伴的是高风险,在商业攀登中,夏尔巴要提前为客户修路——他们会早于客户提前登顶,一路把路绳修至顶峰,此外,他们还需要扮演“冰川医生”的角色,最大限度地排除攀登中的隐患。从马纳斯鲁大本营往上还有4个高山营地,这些营地的物资运输,扎营做饭,也都是夏尔巴的工作。
我与尼尔玛·普贾(Nirmal Purjal)
尼尔玛·普贾(Nirmal Purjal)简介
可以说,没有夏尔巴,就没有真正的商业攀登。
凯途队伍中的夏尔巴个个都经历丰富——他们平均登顶珠峰都在七次以上,其中两位登顶珠峰竟达14次!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春季是尼泊尔最重要的登山季,主要是由于每年五月是珠峰的最佳窗口期,随着登山运动的发展,攀登珠峰的人数逐年攀升,因此还出现夏尔巴不够用的情况,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各个登山公司夏尔巴能力参差不齐;而到了秋季,攀登的需求相对减少,就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因此只有足够优秀的夏尔巴才有机会服务客户。
我的夏尔巴叫Pemba Rita Sherpa,我叫他Rita。从徒步起他就是我们的队长,有十余次攀登珠峰的经历,经验丰富,同时他还是尼泊尔为数不多的“国际高山向导”持证人,获此殊荣的整个尼泊尔约60人。
我与我的夏尔巴向导Rita
拾-拉练
马纳斯鲁大本营之上,共有C1(5700米)、C2(6200米)、C3(6800米)以及C4(7500米)共四个营地。各国登山队伍在正式冲顶前都要从大本营出发前往各个高山营地进行若干次拉练——最高可抵达C3营地,以适应路线与海拔。
各营地分布位置
按照计划,我们在正式冲顶前要完成两次拉练:分别到C1营地、C2营地,再返回大本营择机冲顶。拉练前,我们在大本营横切面有一处冰川进行了技术性训练,第二天我们便前往了C1(5700米)。
冰川训练
第一次拉练
从大本营到C1是混合路段,出发时是岩石板和冰碛石组成的山石坡,一个小时后抵达冰爪点——需要换上冰爪进行徒步,此后是角度并不大的雪坡一直延伸到C1营地,这一路上有数个或大或小的冰裂缝。Rita要求我们五人一组结组前行,以提高安全性,抵达C1后稍事休息即刻便要返回大本营。
一拉顺利结束
以适应更高海拔的生活状态,第二天再赴C2营地,抵达C2后返回大本营。
第二次拉练顺利抵达C2,5700米
我们在顺利抵达C1后天下起大雪,众人只好在帐篷里休息。高山帐的帐杆质量轻强度大,不过也因此在大雪天篷布容易被压塌,半夜我们起身数次拍打掉压在帐篷上的雪块。次日清晨,大雪未停,大本营通知我们下撤,取消原本攀登至C2的计划。
回到大本营,营地已经被大雪覆盖,天空还淅沥沥地下着雨夹雪。拉练未完成,众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我们在大本营休整,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下一道指令:继续拉练?恐怕时间已经不多,再者又担心额外一次拉练会在冲顶前透支了体力;不拉练?C1到C2是马纳斯鲁技术性攀登路段,不去拉练又担心训练不足,在正式冲顶时产生很被动的局面。
晚间,大本营的营地经理尼玛教练通知:再进行一次三拉。
通知出来,喜忧参半。
不巧的是,我们的三拉在前往C1途中又再度遭遇暴雪,翌日清晨雪势稍弱,我们继续攀登,在抵达C2大冰壁的时候暴雪再度来袭,大本营通知:下撤。
三拉
三次拉练,其间两次没有达到预定计划目标,我们不免有些丧气,下撤回大本营的途中我们遇到了几支队伍已经开始正式冲顶,这更加重了我们的心理负担——别的队伍都已经开始冲顶了,我们拉练才刚刚不完整地结束。
壹拾壹-遇险
营地里的队伍都前后开始冲顶,原本热络的大本营一下子寂静了很多,我们却有点沉不住气了,在长达20多天的反复拉练,疲惫、期盼回家的情绪越来越浓。
晚间,尼玛教练终于决定了我们队伍的冲顶时间——9月25日。
我正在向佛塔祈祷
到C1的路途乏味而顺利——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来到C1营地,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会继续向前,直至登顶。
这是我们第一次抵达C1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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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往C2时,我们队友间不再结组,而是每个人与自己的夏尔巴单独结组。C1到C2是整个攀登里技术要求最高的路段——它是马纳斯鲁冰川的核心区,有若干个需要过冰梯的路段以及大冰壁,其中一个最陡峭的冰壁约百米长,角度达65度。
陡峭的冰壁
过一次C1、C2,几乎相当于冲顶一次雀儿山。
在大冰裂缝跟前修路的夏尔巴们已经提前搭设好了冰梯,Rita指导我,将冰爪的前后齿分别卡在冰梯上相邻的两级横杆上,再逐步过去。到了梯子跟前,他帮我拉紧梯子两侧的路绳,我把主锁和上升器分别挂在左右的两条路绳上,身体前倾以调整好重心,才战战兢兢地踏上梯子。
事前架设好的冰梯
战战兢兢上梯
大裂缝宽极了,修路的夏尔巴们只好把两个梯子绑起来才够有跨越大裂缝的距离,纤细的铝制梯身横贯长空,在烈日下反射出萧索的白光。悬崖往下,先是皑皑白雪,再是清湛的蓝色冰川,最底下处便是深邃的黑色深渊。我刚踏上孤悬于冰崖中间的梯子,它便开始吱呀作响。
我走到一半,发生了意外——我的冰爪卡在了梯子的横杆上!
就像困在粘板上的老鼠,我被困在悬崖中间,双脚动弹不得。手紧紧地拽住锁在路绳上的主锁与上升器,我努力抬脚,鞋子却纹丝不动。
Rita在梯子后侧帮我拉住路绳使其保持紧绷的状态——如果路绳松弛,我的锁与上升器就起不到保护的作用,他发现了我的处境,焦急地说:lift your feet!
我高频地左右晃动双脚,忽然,左脚脱困了!我调整了姿势,用力拉动右脚,一个踉跄向前扑过去。好在Rita把路绳拉得很稳,我上半身稳住了,此刻右脚已经踏空,我迅速收回,往前一步。总算脱困。
短短一两分钟,却是已经汗流浃背。过完冰梯,回头一望,依然心有余悸。
壹拾贰-C2营地
C2营地
在此扎营,难免会跟雀儿山作比较(雀儿山顶峰海拔6168米)。雀儿山在我心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如果说登山梦源于乞力马扎罗,那真正的攀登则是始于雀儿山——我自雀儿山正式接触户外,深知攀登不易,从而敬畏雪山;才知装备深浅,对那些在雪山能救命的锁与扣产生眷恋;雀儿山之后,我开始进行了系统且密集的锻炼:每周有氧无氧交替;周末或登山或徒步;跑了人生第一个马拉松。
雀儿山曾把我虐得体无完肤,而今天我却就在6200米海拔处扎营休整。
抵达C2后来自大本营的补给就算中止了,夏尔巴凿雪取水,为我们做泡面,幸得我背了几包酸辣粉,在营地爽歪歪吃起来。
珍贵的酸辣粉
不过树大招风,恬不知耻的队友们竟纷纷过来,要求“来一口”。
到了C2就没有条件可以做户外活动了——6200米海拔的低温与大风虽不到致命的程度,但是依旧凌厉,休整才是当下最迫切的需求。
饭后不久,凯途高山向导强子通知我们集合,召开紧急会议。
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冲顶日期
众人从各自帐篷中鱼贯而出,在大雪漫漫的营地中间聚拢来,我们被告知:大本营传来气象信息,我们原计划29日的登顶日会有恶劣天气(大风),不能冲顶,9月28日将是今年马纳斯鲁攀登窗口期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把冲顶日提前一天,原计划每个营地逐日休整,现在必须要跳过一个营地。
几番讨论后我们决定,今晚休息到凌晨三点起床出发,跳过C3营地,直接前往C4。
而原本决定在C3营地才开始使用的氧气即日起便开始供应,以抵御成倍的体能消耗。
会后众人回到帐篷,即刻C2营地便安静了下来,我们深知在海拔6、7000米以上,用一天走完别的队伍两天要走的路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们只能接受,当下休息才是最要紧的事。
壹拾叁-连登C3、C4
凌晨3点,我们起身补充了一些食物,穿上连体羽绒服携带好氧气,便与自己的夏尔巴逐次出发了。
开始正式冲顶
从C2起,攀登线路的角度明显增大,难度陡增。
出发去出C3营地
我们使用的氧气流量以0.5为单位,阀值从0起至4。氧气面罩并没有阻隔外界高山的空气,只是在此基础上供应更高的氧含量。在攀登过程中我把氧气流量从0.5逐步开到1.5,以缓慢适应氧气供应。有人曾说,吸氧之后让人觉得温暖,我恰恰相反,吸氧之后我觉得凉快了许多——因为攀登过程实在是太热了!舒服极了!
因连登C3C4我们开始使用氧气
C2离C3很近,4个小时便抵达了。当时正是早晨8点左右,其他队伍的人刚从营地帐篷出来收拾行装,我们稍事休息喝水,又继续前行。
首次抵达C3,6800米
队友们出发有先后,速度有快慢,我们被分落到漫长的攀登线路上,一个个像蚂蚱一样挂在路绳上。
Rita始终走在我前面,我得靠自己认真地挂锁,过好每一个绳结。在这个55度的超大冰坡上,任何一个大意的结果都有可能是致命的。C3往上,我逐渐接近死亡区,这个高度的氧气含量极低,行动变得非常困难。即便戴着氧气面罩,我依旧感觉缺氧严重。
C3到C4营地
且停且走,在历经八小时左右的高海拔攀登后,我抵达C4营地。此处海拔7500米,相当于慕士塔格峰顶峰的高度。
抵达时已是下午四点,夏尔巴们正紧锣密鼓地扎帐篷,海拔7500米之上的大风猛烈无比,我们先到的队员钻进已经搭建好的帐篷中,补水与能量。摘下氧气面罩没多一会儿,高反的感觉迅速上头,我赶紧又把面罩塞到脸上。
C4营地
今天连续十二个小时的高海拔攀登强度之大,生命中从未有过。推的每一次上升器,迈的每一步似乎都用尽身体极限的最后一口气,我靠着“每一步都算数”的心态坚韧前行,累到极致既是满足又是解脱,无论如何,我终于到了。高山帐低矮如伏地的公牛,掀天的狂风从篷布上划过,落下啪嗒啪嗒的响声。
高山帐由双人住改成了三人,钻入睡袋只能“立正”式地躺下,队友东哥和庆哥各睡在我左右,几个老爷们儿挤着睡,还由于7500米营地条件不好,整个地面不仅有斜角而且凹凸不平,睡觉之难受可以想见。
二十来天的高山适应,我们已经习服(习惯性服从)了高海拔带来的各种不适,即便在体能大量消耗的7500米也能够适应。不过胃口是没有了,Rita搞了一些吃的过来,根本吃不下。
我想象过无数次登顶的场景,终于要实现了。
晚上十一点——休息5小时后,我们被要求起身吃饭——所谓的饭,就是速食米饭,像泡面那样加入热水然后封口焖熟,就着榨菜简单刨了几口,便与各自的夏尔巴结组后便启程出发了。
凌晨出发
从C4到登峰这一段,路况变得平缓,虽然我没去过慕士塔格峰,但我想这应是跟它类似的雪坡。不过,环境因素变得更加不可预知,这反而成为了8000米以上最危险的因素。“海拔每上升1000米,温度下降6度”,现在的气温我约摸着零下20多度,在专业装备加持续运动的条件下,身体倒不会觉得冷,但是我们最怕风,一旦起风,体感温度瞬间会直线下降。今年珠峰堵车死了不少人,很多都是如此失温。
C4到顶峰
高山之上,风雪裹挟之中,头灯的光束被黑夜击落,在冰雪上的散落下凌乱的光斑,身前、身后都能远远看到队友的光亮。
面罩里吹来的氧与空气混合着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将她吸入肺部,呼气又汹涌地拍打在面罩上,从气孔钻出散发到空气中,周围的气孔慢慢都挂上了冰。
长路乏味,没有尽头,偶尔抬头一望,漫天星辰漂亮极了。
总在艰辛中给予你光亮,她那么遥远,却真的就又在前方。
身后的头灯依旧星星点点,我前方的攀登者寥寥无几——我已经走在队伍头部了。
翻过最后的大雪坡有段横切小道,过去便是马纳斯鲁顶峰。
一条路绳铺设向顶峰,我挂上主锁,推着上升器开始攀登。
路越来越窄,窄得连登山杖都无从着地,只好插在雪堆上徒手攀爬,再过十米,便是顶峰!
马纳斯鲁的顶峰是真正的“山尖”——它突兀地生长,冲破四周形成一圈层层叠叠的痕迹,再如塔尖般矗立起来。整个顶峰小极了,至多只能容纳2、3人,先前到达的夏尔巴已经在此挂满了经幡,这是马纳斯鲁最高点,海拔8163米,看看手表,正是2019年9月28日早晨6点56分。
叁仟问成功登顶马纳斯鲁
俯瞰马纳斯鲁
大雾正浓,四顾无人,整个顶峰只有我和Rita。
他拿出手机给我拍照,随后叫我迅速下撤,不能在此多作停留。
登顶,仅仅是攀登的一半,安全回家才是登山的全部结束。
下撤时其他的队友们也陆续抵达了顶峰下开始排队,庆幸自己先人一步登顶,海拔8000米以上排队的风险很大,因为一旦运动停止,体温就很难控制,排队时间越长,冻伤的几率越高,最坏的结果会导致失温。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按照国际登山惯例,完成登顶的攀登者需要避让后面陆续上来的队友——这导致我的主锁不能一直挂在路绳上,每一次地过锁都是一次风险;下山也更加需要控制重心,因为角度实在太大,下山的时候我几乎都要使用ATC(一种下降器)。
下午2点,我返回到C2营地,有的队友继续下撤到大本营,我因脚趾受伤准备在此休整一晚次日早晨再走,从C2出发到再次回到C2,48小时内在7、8000的高海拔上攀登了将近40个小时,此刻疲惫、满足。
次日,顺利返回大本营,感恩马纳斯鲁山神接纳,我们全队成功登顶。
再迈出最后一步便是马纳斯鲁的狭小顶峰,我已站在8163米之上,再往上685米便是世界之巅的高度。可我无数次想象过的场景竟无一实现:没有兴奋、没有骄傲,有的只是极不安全感和即将要返回的漫漫长路。
英国登山家George Herbert Leigh Mallory曾回答:“because it’s there!”,被无数后来者视为至理名言,我倒觉得,这个答案忽略了责任、安全和过程。
从5895(乞力马扎罗)开始到今天的8163(马纳斯鲁),登山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这个痛苦恰恰是我登山的理由:攀登之于我,是一种忍受经历磨难的艺术。
我曾带着“生而赴死,何赴此生”的困惑去探索生命的宽度,所以我理解生命幸福而痛苦,常常充满挑战。
我们生于都市,长于都市,我们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加舒适而奋斗,却常常忘记痛苦的样子,困难面前很多人选择逃离、回避。我们需要直面绝境的勇气和迎难而上的毅力。
我并不淡泊名利,那不过是“攀登艺术”的附属品——真正的画家不会为了卖画而创作;我并不是求险而生的冒险家,生死不过是我要去直面的日常,享受攀登安全回家才是我最大的期盼。
hay que llenar copa de amor
para vivir hay que luch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