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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小陈与珠峰东坡上的那些事
相关轨迹:2023-10 珠峰东坡
本文记录了我珠峰东坡之行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并附带了自己的些许感想,供一直关注这条线路,但尚未成行,或者已经去过,但今后仍想再去的朋友们参考。本文非游记,对线路、行程、照片感兴趣的朋友请参考”简要行程”或其他帖子。
阿良和小陈是我珠峰东坡之行的领队,在今天10月中旬,他们带给我一段难忘的旅程。期间既有惊喜、也有遗憾,但更重要的是,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也感悟了很多。谨以此文向他们表示感谢。
领队阿良~

阿良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胡子拉碴,长发胡乱编个辫拖在脑后,无论山里山外,总带着顶大遮阳帽,穿一双快磨烂的登山鞋,皱巴巴的速干裤破了也不补,十足的嬉皮士打扮。
阿良对山有着近乎狂热的感情,一谈起来就两眼放光,涛涛不绝,平时却孤独而沉默。
阿良还是个率性的人,在山里说上就上,说走就走,从没有半点迟疑和顾虑;对人对事也是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大概在阿良的眼里,这个世界像山一样简单。
我忘了第一次和阿良说话是在何时何地,只记得他分享了自己在贡嘎见到巨大佛光的经历——当时他正带队转山,佛光突然出现,在其他人都被惊呆的时候,他果断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转瞬即逝的奇异景象。后来,这张照片后来被某杂志采用,令无数专业摄影师兴叹。大家都夸他运气好。我随意说:“不只靠运气吧。佛光发生的几率虽小,但只要走次数的多,也有可能碰到,这是偶然中的必然……”。阿良大概对我的话挺满意,但当时并未表示什么。
山里的第二天,我和阿良走在最前面。翻过晓乌拉垭口后,他突然偏离既定路线,向上走左侧山脊。之前陈队明明交代过:过垭口后按轨迹下行,在湖边等待。我大声问他去哪,他却越走越远。我一时迟疑不决。在山的尽头,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直觉和好奇心让我紧跟上去。
他走得很快,却常常停下来等我,在我即将赶上时又迈开大步把我甩在后面,就这样不即不离的和我保持两三百米的距离。我们渐行渐远,群山像画卷一样慢慢展开,原来被晓乌拉垭口挡住的珠峰、洛子、白当侧逐一展现。这是个意外的惊喜——按原计划,在行程的第三天我才会看到它们。我突然想到了关于“佛光、偶然,与必然”的对话,难道阿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认可或感谢?

在一片静谧的湖水边,他停下脚步,示意我在此休整。湖面光洁如镜,马卡鲁、珠穆朗卓、白当侧、洛子,珠峰如镶嵌在水中,唯有峰顶旗云变幻,显示着时间的流逝。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久久凝望,无法释怀。
阿良说比起错学仁玛,他更喜欢这里——人少,可以安安静静地和雪山作伴。过了一会,他又说:“如果今天能在这里扎营该多好,明天的日出一定很壮观”。

这句话打动了我。“可能么“?我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只要大家同意,用手台通知牦牛工赶到这里即可”,随后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陈队不会答应的……我们还是走吧“。
我们并没有原路折返,而是顺着山谷一路向下。高原上小溪在静静的流淌,大大小小的海子点缀其间,脚下柔软、平缓的草甸伸向远方。这是整个行程我最享受的一段。一时间,我觉得天地如此广阔,而自己又是如此渺小。

望着远处的雪山,我突然问阿良:“为什么有人喜欢爬雪山?”
“荣耀呗”,阿良不屑的说,“有些人以为自己征服了雪山,实际上只是雪山一时接纳了他们”。
我静静的体会这句话的深意。目前我尚无攀登任何一座雪山的计划,如果将来有,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是证明自己,从而赢得荣耀或赞许;还是仅仅因为热爱而希望被接纳?同样的结果,前者为了得到,后者希望融入,就像追求自己的初恋,人的目的各有不同。而我来东坡徒步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想证明或得到什么么,还是仅仅融入这片的天地,就像现在这样?


有时阿良可爱的像个孩子。他会毫无征兆的趴下,听地洞里的声音。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却不过是冰川融水在地下流淌。“这是山的脉搏”,他抿嘴笑了笑。我学着他趴下附耳倾听。泉水叮咚作响,我闭上双眼,让呼吸和心跳慢慢的跟上泉水的节奏,我感到自己和流水一起走向远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只属于阿良的地方。对他来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有很多,自然也包括那张红蓼与雪山同框照片的拍摄地。我曾答应他保密(他怕去的人多,踩坏山上的植被),所以就不多说了,不过细心的人自可通过周边环境、观测雪山的角度猜出大概位置。其实,这个地方更适合无人机高角度拍摄,不但效果震撼,也能满足阿良对环保的要求。

领队小陈~
小陈是网名,平时大家都叫他陈队。陈队是广西人,比阿良大十来岁,自然老城持重的多。相同的事情,比如临时改变计划,在上面提到的那个湖扎营,阿良首先想到的是诗与远方;而陈队则会从安全开始,进而想到行程、路线、水源、食物、队员的身体状况……最后还不忘请示公司。这一圈下来,再浪漫的诗情画意也得被消磨一半。
陈队是负责的。自从我那次和阿良脱队,他总和我一起走在前面,而让阿良押后。说得好听点是陪伴,难听点是监视。但不管怎样,我知道,这是为我好。在下卓湘营地前的陡坡时,他指着一片乱石告诉我,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两起事故,一死一重伤。死者从坡顶滑坠,一直滚到这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节前他路过时遗体仍,被一件雨衣蒙着,等着家属来指认;伤者颌骨骨折,牙被摔掉了一半,满脸是血,由马帮驮着忘外赶。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路下来,感觉这坡难走是真,但也没到危险的程度。且正因为陡,正常人会很小心,即便滑下去,也会拼命用登山杖减速,或攀住旁边的石头和灌木,充其量摔断胳膊腿而已,但不至于一滚到底。
“你说的都对,但那是正常情况”,陈队听了我的疑问回答道:“如果你那时不正常呢?比如因高反而神智不清,如果再赶上雪天道路结冰,天色渐晚,你又独自落在后面,那会怎样?” 我无语。
过了一会他又说:“出事的都是AA重装队的,既然敢重装走这里,应该不是小白了。所以,强驴老驴不如果小心,也会有失前蹄的时候”。听到这里,我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

陈队也并非总是严肃正经,他也有梦想和激情,只不过不轻易吐露。在汤湘营地的那晚,大家不知怎么聊起了珠峰和攀登珠峰的那些人和事。在热烈的讨论中,陈队突然似有意、似无意的说起他也曾攀登过,而且是全程无氧,但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大家都吃了一惊,立刻安静下来,等他说下去。陈队一边给大家烧水,一边缓缓讲述:十多年前,他年轻,为了无氧登顶珠峰这个梦想,只身来到尼泊尔接受训练。训练是漫长而艰苦的:为了让身体适应高海拔,他需要在通往珠峰的路上往返很多次,从6000开始,7000,7500,7800,8000,……离峰顶越近,提升的越少。为此,他前后花了36万,甚至不惜和老婆分手。最终,他迎来了决定性的时刻——冲顶那天天气很好,一切也很顺利。然而,在距峰顶不到200m的地方,他的夏尔巴领队却突然停下,短暂的静默后,他告诉大家有雪崩和落石的风险,并要求所有人下撤。讲到这,他沉默了。

大家都觉得故事没完,等了一会,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后来呢”?
“我崩溃了。为了这个,我付出了所有,如今峰顶近在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口气涌上来,心想死也要死在上面“,他停了停,继续说:“我要往上冲,却被夏尔巴领队拉住,他指了指珠峰,告诉我,山一直都在”。
“后来呢”?
“我平静了下来,和大家一起下撤,一切都结束了”。
“再后来呢”?
“我在尼泊尔待了3年多,训练、登山,兼职做领队。疫情的前几年,我回到国内,继续登山、做领队。后来加入了这家公司,直到现在……”。大家唏嘘不已。
陈队口才一般,讲的也平淡,但我却听的惊心动魄。隔了一会,我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真的会有雪崩么?”
“不知道,我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的领队事后也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他大概依靠某种直觉做出了判断。不过,这位夏尔巴领队很有经验,我相信他一定觉察到了什么”
“如果你当时上去了会怎样”,我又问。
“上去了未必死,我也许会登顶,实现梦想。不过,我会死在另一座雪山上……”,说到这,陈队笑了。
我咋摸着这句话的意思,也许他想说:登顶的幸运会让他膨胀,进而去尝试其他8000m级雪山,但赌一把的心态迟早会出事。现在,他仍好好的活着,而且几乎走遍了喜马拉雅山脉。这不是幸运,而是智慧。
“你还会攀登珠峰么?”,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了。
陈队摇了摇头,嘴里却说:“不知道”。这是个矛盾的回答。我想近几年应该不会了,人到中年,奔波忙碌于生活,需要现实一点。不过,如果将来他能挣到足够的钱,也许还会。只是当年的热血少年不会再回来,他也无需再证明什么,剩下的只有热爱。
继续 vs 下撤
我一直想,陈队为什么向我们透露这段经历。他不像是一个喜欢卖弄的人,况且,这又是他的痛。谁知第二天早上,我们就面临了类似选择:根据预报,行程的最后两天有小到中雪,如果继续,可能被困在俄嘎营地。如果达到中雪级别,更可能无法原路返回,全队只能从陈塘出山,且会产生高昂的费用;当然也可提前出山,规避所有风险。这让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进与退的选择中,有大小、难度、代价的区别,但性质却何其相似。陈队花了36万后选择下撤,那我们呢?
其实我两者都能接受。我对俄嘎、东坡BC并不感冒,能去当然好,去不了还可以下次,况且雪天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无非打卡证明自己来过而已。旦若被迫从陈塘下撤,会付出高昂的代价。把钱和时间用在下次徒步是更理智的选择;但若大家都执意前行,我也奉陪。高海拔雪地徒步本身就足够刺激,其中的技巧和经验也是我想学习的。如今难得有实战机会,且有陈队和阿良兜底,风险可控。
其他人犹豫不决,一方面抱着来一趟不容易,好歹也要走完全程的心态;另一方面又想规避从陈塘出山的高成本。最后还是阿良打破僵局,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边跑一边说:”完了,曲当乡政府打电话进来,要求所有人立刻出山“。既然政府发话,遵守便是。
全队放弃了俄嘎营地和东坡BC,当天赶到错学仁玛。第二天的日出异常惊艳,光与影在雪山、湖泊、云端穿梭,为我们呈现了一场视觉盛宴。这大概是雪山对我们的补偿。随后,全队拔营,顺利翻过此行的最高点——朗玛拉垭口(5344米),在下雪前安全出山。



后来,细心的队友又和阿良反复确认了曲当乡政府的电话,得知当时政府只是“建议”,或是“强烈建议”大家出山,但没有“命令”,“建议”是不能用“要求”这两个字的。大概阿良没搞清楚措辞上的差别,误导了大家。但我相信阿良是无心的,他是个简单的人。后来阿良承认了失误,也提出了补偿方案。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阴差阳错,我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下朗玛拉垭口之前,我为自己搭了一个玛尼堆。我还会回来的,下次也许是重装。

能认识阿良、陈队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他们的故事比雪山更精彩,但他们也是平凡的人,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领队,对山有着同样炽热的心。我回来后常想,10年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阿良会变得更像陈队,陈队会更像阿良,又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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